我们的暑假生活
彭雪婷
那些年的暑假,每天,晨光熹微,我们就在夏蝉的嘶鸣和鸟儿的欢唱中醒来,母亲去河边的水井挑水,我和姐姐开始打扫卫生。将几间屋子扫得不留一丝泥土痕迹后,我们才开始做早饭。猪听到了厨房传出的声响,开始哼哼唧唧,将两只前蹄搭在圈栏上,闹着要吃食。面对它们的吵闹,我们充耳不闻。我想,如果它们会说话,肯定早已破口大骂了。有时,它们也会比较出格,不但扯着嗓门吼叫,还会不停地用嘴巴拱圈门,企图“越狱”。这时我会先去门前地里给它们割两把红薯藤,扔在槽里,以示安抚,它们才停止吼叫,骂骂咧咧地,一边大口嚼着,一边用拱嘴将红薯藤拱得到处都是,两只大耳朵随脑袋左摇右晃,发泄着被怠慢的不满。
早饭很快做好了,母亲也将水缸装满了清澈冰凉的井水。伴着东边天空的光晕,太阳慢悠悠地升起,一天的繁忙正式开始。
早饭后,我和母亲下地,身体单薄的姐姐在家煮猪食。暑假期间的主要农活都与玉米相关。此时大部分的玉米叶子已被剔掉,只剩下顶部几片,光光的玉米秆子背着玉米娃娃,顶部的穗子差不多都干掉了,手一碰就会掉下许多碎末。母亲先在田埂边找一个既能搁稳背篓又方便起身的地方,将盛放玉米棒子的大背篓安置好,然后我们一人一个背篓,沿着玉米行列开始掰玉米。十岁的我还没玉米秆一半高,背上背篓,远远地只见背篓不见人。母亲担心我力气小,不断嘱咐我慢一点,小背篓不要装得太满。饶是小心翼翼,有时仍被凸出来的侧根撞到脚趾,或被掉下来的穗子末迷了眼,哭笑不得。十点多,日头已经很毒辣了,草帽已招架不住太阳的“热情”,如果继续“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”,很容易中暑。回家后,摘掉草帽,汗湿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,两边脸颊的汗水在脖颈处汇合,再流到胸前、背心、肚皮,黏住衣服,一股汗酸味直往外窜。
换一身衣服、喝几口老鹰茶后继续劳作——给玉米去掉外壳。娘仨分别掇一条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的玉米小山前,抓过玉米,将最外层皮从玉米须处拉下,再一层层剥开,母亲则是熟练地将几层玉米皮一起扒拉下来,又快又准。午饭之前,早上掰回的玉米已晒在院坝里,前两天收回的玉米又可以剥粒了。先用扁口螺丝刀顺着玉米籽粒的生长缝隙插进去,左右扭动,籽粒就脱落下来,留下两三列的空隙,露出棒轴的红色或浅粉色。然后将长板凳放倒,在凳脚上套好黄布胶鞋,将开好口子的玉米棒子在胶鞋底上反复摩擦,籽粒就哗啦啦顺着双手滚落而下。半天下来,两条胳膊似有千斤重,又胀又疼。但小山一样的玉米粒又让我们有点小骄傲。并且,暑假也不总是被农活包围。
吃过午饭,玉米粒已躺在院坝里,玉米外壳、棒轴也“睡”在了旁边的空地上,母亲也午睡了,此刻我们的娱乐活动才刚刚开始。在征得母亲同意后(一上午的勤奋劳作就是为了得到下午的娱乐),就拿着提前准备的小塑料袋出门了。太阳正得势,把大地烤得滚烫,将风晒得热辣,使花草树木屈服,但我们出去找地果的决心和知了的鸣叫一样大。来到田埂边的斜坡上,就已嗅到熟透的地果散发出的香甜气味。经过太阳的炙烤,香味更加浓郁。顺着气味和藤蔓的生长方向,我们匍匐在斜坡上,小心地拨开无精打采的叶片,用食指指腹轻轻刨开泥土,就找到藏在藤蔓上或土里的地果了。一般情况下,只要找到一颗,再往旁边一点,就会发现更多,因为它们是簇生或成对生长。熟透了的地果呈深红色,如果埋在土里稍微深点的地方,也会呈浅粉色。皮非常薄,皮破后影响口感,摘取的时候要异常小心。每当我们找到一颗或一堆颗粒非常饱满的地果,都会先平复激动的心情,稳住颤抖的小手,念叨着:“慢点儿,慢点儿。”遇到实在难以对付又不小心给抠烂了的,就放在地上,使之成为蚂蚁的大餐。将几个“盛产地”光顾后,我们才顶着满头大汗,伴着火辣的脸蛋,提着沉甸甸的袋子,心满意足地回家。将地果洗净,撒上白糖,一盘珍馐就已制作完毕。我们将大的挑选出来端给母亲,但多数时候母亲都只是象征性地尝几颗就给我们了,姐妹俩抱着瓷盆,大快朵颐。
太阳西斜,母亲又要下地砍玉米秆了。将它们铺在田埂边上,晒干后捆成整齐的捆,一排排地放在墙根,就是墙体天然的防护网,也是漫长冬季的燃料。这个活还不是我和姐姐能完成的,我们就忙着去赶下一场热闹了,因为河里已经传来了小孩们戏水的欢笑声。
将脏衣服、洗衣刷、洗衣粉通通装进小背篓里,带上脸盆,我们就往河边跑去。当然,出发前,都会和母亲说好。这是一片浅滩,水边大片的石头裸露在外,村民在比较光滑又挨着水面的石头上洗衣服,长年的磨洗让这些石头看起来明净闪光。河水不深,最深处才到成人大腿,水流舒缓,水温适宜,所以大人们在警告不要往深处去后,都很放心地将孩子放在这个天然的水上乐园里。河里已经有八九个孩子在打水仗了,男孩子光着膀子,只穿着裤衩,女孩子就穿着平时的衣服。我和姐姐洗好衣服,也加入了戏水阵营。我们不用盆,也不用水枪,只用手掌舀水泼出去,或者将掌根与水面平齐,再使劲推出手掌,一大片水花就会飞向对手。有时恶作剧的大孩子会跑到跟前,用拳头或者大石块砸在水面,制造出“深水炸弹”,水花四溅,被溅到的人也不会着恼,一边大笑一边还击。打完水仗,大家都成了落汤鸡,水珠顺着发梢、额头、脸颊往下淌。累了就坐在石头上歇会,用脚拨动河水,运气好时还能享受免费鱼疗;或捡拾一些薄石块比赛打水漂;或扒拉紧贴在石头上的小贝壳;或翻开大鹅卵石,搜寻藏在下面的沙塘鳢。太阳逐渐西斜,当阳光走过河面,移动到对岸的树梢上时,村里响起了家长们的呼唤声。穿好鞋子,背上背篓,大家一身湿漉漉地嬉笑着相约明天再战。河面很快恢复了平静,河水潺湲,静静向前流淌,它是否会再遇见这样一群小孩,我不得而知。
晾好衣服,趁石板还有余温,将玉米收进屋里,以防被露水打湿。晚饭后,点上煤油灯,继续剥玉米,为赶上明天的大太阳。有时也会趁着微风初起,坐在院坝里,和着蟋蟀青蛙的协奏曲,看灯火摇曳、星星眨眼,听妈妈讲她小时候的故事。
五岁的女儿捏着一只知了进屋,将我的思绪拉回。我问她知道地果吗?她扬起稚气的脸蛋,摇摇头问:“那是什么呀?”五岁的她很少去农村,尤其是在炎夏,农村的很多事物都是她所不曾见过的。女儿不知我为何为她这个问题,接着说刚刚楼下的哥哥挨骂了,因为一直玩手机,但他说不玩手机就很无聊。我叹了一口气,二十多年前,我们没有手机、电脑、空调,但我们的暑假有炎炎烈日,繁重农活,也有湛蓝天空、耿耿星河、飘香的果、清澈河水,还有一群活泼可爱的伙伴,假期生活有滋有味,活色生香。
“明天,妈妈带你去农村玩,好不好?”“好!”